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明确指出了实践对认识的决定作用。在他们看来,唯物史观“不是从观念出发来解释实践,而是从物质实践出发来解释各种观念形态”。但他们对实践和认识关系的论述只停留在宏观的层面,没有进行具体阐释。列宁在《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中也“只讲清楚了唯物论,没有完全讲清楚认识论”。有鉴于此,毛泽东凭借其深厚的理论造诣和丰富的实践经验,在《实践论》《矛盾论》等名篇中从多个角度入手对认识运动作了充分的研究,用五重“循环往复”深刻而全面地阐释了认识运动发展的规律,并贯穿于领导方法和工作方法中,形成了体现认识论和方法论统一的独特的认识运动理论。
一、认识运动五重循环往复的内容
(一)“实践—认识—实践”的循环往复
毛泽东在《实践论》中认为,人们的一个相对完整的认识运动过程由感性认识到理性认识、由理性认识到实践两次飞跃构成。感性认识是基于感性活动的认识,与人的实践活动密切相关。因此,这个相对完整的认识过程可以表述为“实践—认识—实践”这样一个公式。感性认识是人们在实践活动中凭借感官对事物表面现象、外部联系的认识,包括感觉、知觉、表象三种形式。由于感性认识没有把握事物内部的规律性,也不能传递和保存,因而需要提升到理性认识阶段。理性认识是人们在大脑中运用抽象方法从感性材料中概括内在的、本质性的特征而舍弃其非本质的特征从而形成概念的过程。概念的形成,标志认识过程第一次飞跃的实现。理性认识包括概念、判断、推理三种基本形式。由于理性认识把握了事物的本质和发展规律,因而比感性认识要深刻。认识世界的目的是改造世界。理性认识需要回到实践当中去,实现认识过程的第二次飞跃。理性认识只有回到实践中,才能获得检验和发展,才能为群众所掌握而成为巨大的物质力量。因而,在毛泽东看来,第二次飞跃比第一次飞跃更重要。
由于各种主观和客观条件的限制,人们对事物的认识往往需要经过多次的反复才能达到。人们在每一具体认识运动中获得的认识都只具有相对的真理性,而要形成更高水平的认识,唯有通过认识运动的不断循环才能得到。毛泽东在《实践论》的结尾中概括说:“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这种形式,循环往复以至无穷,而实践和认识之每一循环的内容,都比较地进到了高一级的程度。”这一表述概括了源于社会实践的认识运动的本质、总规律、总过程,揭示了人们只有通过“实践—认识—实践”的多次循环往复,才能形成真理性的认识。
(二)“物质—精神—物质”的循环往复
“物质—精神—物质”是毛泽东对认识运动循环往复的又一种表达方式,考察的是物质与精神的矛盾运动即二者的矛盾如何得到解决的问题。
恩格斯曾指出:“全部哲学,特别是近代哲学的重大的基本问题,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在《资本论》第二版跋中,马克思说:“观念的东西不外是移入人的头脑并在人的头脑中改造过的物质的东西而已。”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是能动的反映论,它坚持物质对精神的决定作用,同时也肯定精神对物质的能动的反作用。
毛泽东在《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一文中认为,人的正确思想只能从社会实践中来,只能从社会的生产斗争、阶级斗争和科学实验这三项实践中来。在社会实践中,人凭借自己的感官感受客观世界的现象,形成感性认识。在不断的实践中,逐步积累更多的感性认识,通过人脑的抽象作用,使感性认识变成理性认识,实现认识过程的第一次飞跃,也就是物质到精神的飞跃。在此基础上,人们将形成的理性认识指导自己的实践,不但将目标化为为我之物,而且也可以检验这些理性认识是否正确。这就实现了认识运动的第二次飞跃,也就是从精神到物质的飞跃。人们为了社会的发展和自我生存进步,必须不断从事改造对象世界的实践活动,以获取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换言之,人们必须不断从事“物质—精神—物质”的变换活动。基于此,毛泽东总结说:“一个正确的认识,往往需要经过由物质到精神,由精神到物质,即由实践到认识,由认识到实践这样多次的反复,才能完成。这就是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这就是辩证唯物论的认识论。”
(三)“特殊—一般—特殊”的循环往复
人们认识事物总有一个秩序,这个秩序就是先认识个别的事物,再认识更多的事物,找出更多事物的共性,以获得的共性为指导去认识特殊的事物。这就是从特殊到一般,再从一般到特殊的循环往复。
在毛泽东看来,就人类认识运动的秩序而言,人们总是首先认识了许多不同事物的特殊的本质,然后才有可能更进一步地进行概括工作,认识诸种事物共同的本质,即把握一般。当人们把握了这种共同的本质以后,就以它为指导,凭借实践活动,认识那些尚未认识的对象。这样才可以补充、完善和发展这种共同的本质的认识,从而使这种认识不会变成僵死的东西。这一过程就是从特殊到一般的认识运动过程。这一过程是在对特殊事物考察基础上把握事物的一般本质的,因此,还必须运用获得的一般性认识去把握那些没有纳入这一认识运动过程的事物。这就是由一般到特殊的认识运动过程。认识运动过程之所以必须经过一般到特殊,一是变革特殊事物或对象的实践活动需要一般理论的指导;二是从个别到一般认识运动过程形成的一般理论是否真理,需要实践的检验。至此,实现了“特殊—一般—特殊”认识运动全过程。但无论从广度还是深度而言,人们对事物完整的认识不是一次就能达到的,需要由特殊到一般、一般到特殊的多次循环往复。
基于上述理由,毛泽东在《矛盾论》中指出:“这是两个认识的过程:一个是由特殊到一般,一个是由一般到特殊。人类的认识总是这样循环往复地进行着,而每一次的循环(只要是严格地按照科学的方法)都可能使人类的认识提高一步,使人类的认识不断地深化。”
(四)“群众—领导—群众”的循环往复
“群众—领导—群众”的循环往复是毛泽东将认识与工作方法结合起来的经典表述。毛泽东曾说:“我们的干部中,自以为是的很不少。其原因之一,是不懂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因此,不厌其烦地宣传这种认识论,是非常必要的。简单地说,就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是他将“领导和群众相结合”工作方法的具体化。
毛泽东研究认识运动的旨趣不在于纯粹的理论探讨,而是为了指导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实践。一个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既要懂得从改造世界中去认识世界,又要懂得从认识世界中去改造世界。从群众中来的过程是从实践到认识的过程,是调查和研究的过程,就是深入群众,进行调查研究,了解情况,把群众分散的无系统的意见,经过研究,化为集中的、系统的意见,形成思想、理论、方针、政策等的过程。这也是从实践到认识,从感性认识上升到理论认识的过程。到群众中去的过程是从认识到实践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领导者根据集中的系统的意见,制订计划和方案,到群众中坚持下去。在认识水平上,集中的系统的意见比分散的无系统的意见要合理和准确。把群众的意见集中起来,化为系统的意见,又到群众中坚持下去,指导群众实践,在群众的实践中检验这些意见是否正确,是否照顾了绝大多数人的利益,以便使认识进一步深化。如此循环往复,使领导的认识更正确、更生动、更丰富,工作更顺利。
基于此,毛泽东指出:“在我党的一切实际工作中,凡属正确的领导,必须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然后再从群众中来,再到群众中坚持下次。如此循环往复,一次比一次地更正确、更生动、更丰富。这就是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在这里,毛泽东科学地揭示了正确的领导方法必须坚持“群众—领导—群众”多次循环往复。
(五)“民主—集中—民主”的循环往复
“民主—集中—民主”是毛泽东对认识运动循环往复的又一种表达方式,涉及的是领导原则问题,是“群众—领导—群众”基础上的提炼和升华。
1945年,毛泽东在《论联合政府》一文中指出:“新民主主义的政权组织,应该采取民主集中制,由各级人民代表大会选举政府。它是民主的,又是集中的,就是说,在民主基础上的集中,在集中指导下的民主。”民主是人民所享有的对社会公共事务和国家事务管理自由发表意见的权利。集中与民主相对,是领导者将群众分散的意见汇聚起来,根据多数人的意见即公共利益做出决策、制定政策。向群众作调查研究是民主的重要手段。开展调查研究、向群众请教、充分发扬民主,形成决策的过程,是一个从特殊到普遍,从个别到一般,从具体到抽象,从实践到认识,从民主到集中的过程。一般来说,群众的意见往往是分散的,不系统的,是面对局部特殊情况的,需要领导进行集中,使集中决策针对全局,具有普遍的指导意义。毛泽东说:“没有高度的民主,不可能有高度的集中,而没有高度的集中,就不可能建立社会主义经济。”领导的集中决策最终要凭借实践活动落实,需要一个从集中到民主的过程。毛泽东说,组织上,要厉行集中指导下的民主生活,其路线之一是“党的下级机关和党员群众对于上级机关的指示,要经过详尽的讨论,以求彻底地了解指示的意义,并决定对它的执行方法”。当面对千差万别的具体问题时,领导必须发扬民主,汇聚群众智慧,坚持因地制宜、一切从本地的实际出发,创造性地贯彻执行。
决策的制定和实施是不断推进的过程,这决定“民主—集中—民主”的循环往复也是不断推进的过程。
必须指出,认识运动过程中五重“循环往复”不是简单的重复运动。而是螺旋式上升、波浪式前进的循环运动;从五重“循环往复”的相互关系来看,它们都从不同的角度揭示了认识运动的规律。
二、认识运动五重”循环往复“的内在联系
毛泽东关于认识运动的五重循环往复使马克思主义认识论形成了一个有机的统一整体。这个认识论体系贯彻了辩证唯物主义思想,坚持了能动的反映论,揭示了认识运动发展的规律,指明了每一次认识运动的循环在无限认识过程中的地位,澄清了认识的相对性,提供了和认识运动不可分割的和工作方法和领导原则。如果将五重“循环往复”看成五个单元研究其横向联系,我们可以发现,每一重“循环往复”的划分只是意味着对认识运动考察的角度不同。
如果将每重“循环往复”的每个阶段进行纵向比较,我们发现,认识运动过程中的五重“循环往复”有着内在的关联。“实践—认识—实践”的循环往复揭示了认识运动的本质和总规律,对于其它四重循环往复而言处于主导地位。“物质—精神—物质”“特殊—一般—特殊”“群众—领导—群众”“民主—集中—民主”等四重循环往复处于从属地位,从不同角度反映了认识运动的规律,从而立体地展示了马克思主义认识论。
(一)“实践—认识—实践”的循环往复揭示了认识运动的本质
“实践—认识—实践”的循环往复是从主客体相统一的角度来考察的,揭示了认识运动的本质,处于主导地位。它描述了人类认识运动的总过程和总规律,揭示了认识运动的辩证本性,并且具有最为丰富的内容:实践是认识的来源,实践是推动认识发展的动力,实践是认识的目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第一,指明了实践是联结主观与客观的桥梁。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活动,必然产生主体与客体的关系,没有主体客体之分,就不存在所谓认识世界的问题。认识世界,当然是主体对客体的认识活动。而将主观和客观联系起来的,只有实践。因而,列宁强调:“生活、实践的观点,应该是认识论的首要的和基本的观点。”毛泽东指出:“马克思以前的唯物论,离开人的社会性,离开人的历史发展,去观察认识问题,因此不能了解认识对社会实践的依赖关系,即认识对生产和阶级斗争的依赖关系。”旧唯物主义在认识论上的错误主要有两点,一是没有把客观世界作为人们实践的对象,二是在人的认识运动中排斥了实践,看不到人在认识运动中的主观能动性。因此,旧唯物主义是不可能弄清楚认识和实践的关系的。倘若没有了实践这座桥梁,其它四重“循环往复”就不可能进行。
第二,提供了认识运动的最基本形式:螺旋式上升和波浪式前进。虽然是“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循环往复,以至无穷”,但每一次循环都“比较地进到了更高一级的程度”。实践与认识的循环,不是简单的重复运动,而是上升的、前进的运动,看似回到了原点,实际则是认识不断扩大和深化、不断由低级到高级、由相对真理走向绝对真理的过程。
第三,阐明了认识运动的基本过程:认识与实践矛盾运动的过程。实践是认识的基础,是认识的来源;认识制约实践,对实践起指导作用。两者相互作用,不可分割。其他四重循环往复即是这一矛盾运动过程在各个不同方面的展开。
总之,这条总规律贯穿并决定了其它四重“循环往复”,其它四重“循环往复”都是“实践—认识—实践”循环往复的展开。这一规律指出了认识过程的基本矛盾、认识运动的形式、认识的程度。贯穿认识过程的基本矛盾是感性认识和理性认识的矛盾,理性认识和实践的矛盾;认识运动的形式是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循环往复以至无穷;认识的程度是由浅入深,由低到高,由相对真理走向绝对真理。不论是“物质—精神—物质”“特殊—一般—特殊”还是“群众—领导—群众”“民主—集中—民主”的循环往复都是“实践—认识—实践”循环往复的体现。
(二)蕴涵了“物质—精神—物质”的辩证唯物主义原理
实践活动由实践主体、实践中介和实践客体三大物质性的要素构成,而认识是人脑的思维活动,属于精神范畴。因此,“实践—认识—实践”的循环往复也就是“物质—精神—物质”的循环往复。而“物质—精神—物质”的循环往复体现了物质决定精神(意识),精神反作用于物质的辩证唯物主义原理。一方面,意识是人脑的机能,但仅有人脑还不能产生意识。人脑是意识的器官,但并非意识的源泉;意识是物质的产物,但又不是物质实体;意识是物质世界在人脑中的主观映象。如前所述,马克思认为观念的东西是移入人的头脑并经过人脑改造过的物质的东西。换言之,意识就它反映的形式而言是主观的,就它反映的对象和内容而言是客观的。因而,就物质和意识即精神的关系而言,物质是第一性的、精神是第二性的,物质决定精神。
另一方面,精神(意识)也能变成物质。动物的生产与人的实践活动根本区别就在于:动物凭本能一代代地重复制造它自身或它的下一代直接需要的东西。而人的实践活动的目标早就以观念或精神形态存在;目标的实现,就是观念物化为为我之物,表现为精神到物质。但在不少情况下,事先制定的计划、蓝图与实际情况有出入,经过实践只能实现部分目标或大部分目标。这就需要根据实践活动把握的实际情况重新制定计划、蓝图,再一次开展精神变物质的活动。这就是说,“物质—精神—物质”的相互变换不是一次就完结的,需多次循环往复。基于此,毛泽东断言一个正确的认识要经过由物质到精神、精神到物质的多次反复才能完成。物质决定精神体现了唯物主义立场;而精神反作用于物质、精神变物质则体现了辩证法观点。综合起来,“物质—精神—物质”的循环往复体现了辩证唯物主义原理。
(三)蕴涵了“特殊—一般—特殊”的唯物辩证法观念
“实践—认识—实践”这个揭示了认识本质的公式还蕴涵了由特殊到一般、再由一般到特殊的唯物辩证法。实践是认识的来源,而实践活动总是指向个别的对象,具有特殊性;人们先在实践的基础上形成感觉、知觉、表象等感性认识,再通过对表象的抽象形成以概念、判断、推理等思维形式构成的理性认识。理性认识是对事物的本质和发展规律的认识,具有抽象性、间接性、普遍性等特点,也就是具有一般性的特点。这就是说,由实践到认识的过程,从把握对象的广度、深度而言,是由特殊到一般的过程。理性认识形成后,基于两个原因还必须回到实践中去:一是形成的理性认识是否正确,这需要实践的检验,以便修正、补充和完善。二是新的实践需要理性认识的指导。实践的对象都是个别的、特殊的。因此,从把握对象的广度、深度而言,由认识到实践的过程就是一般到特殊的过程。
人们在开展“实践—认识—实践”这一认识运动的循环往复时,从另一个视角而言,就是进行“特殊—一般—特殊”的循环往复,使自己的认识水平不断提升。“我们对于客观世界的认识,要有一个过程。先是不认识或者不完全认识,经过反复的实践,在实践里面得到成绩,有了胜利,又翻过斤斗,碰了钉子,有了成功和失败的比较,然后才有可能逐步地发展成为完全的认识或者比较完全的认识。”任何真理性的认识,都是在“实践—认识—实践”的过程中,经过从不完备到相对的完备,从局部到整体,从特殊到一般,从一般到特殊的循环中实现的。综合起来,“实践—认识—实践”的循环往复这个揭示了认识本质的公式蕴涵了“特殊—一般—特殊”循环往复的辩证法。这一循环往复蕴涵体现了辩证唯物主义认识论与唯物辩证法的统一。
(四)蕴涵了“群众—领导—群众”的群众路线工作方法
“实践—认识—实践”这一揭示了认识本质的公式还蕴涵了“群众—领导—群众”的群众路线工作方法。毛泽东把辩证唯物主义的认识论同群众路线结合起来,以主观和客观、理论和实践具体的、历史的统一的原则为群众路线奠定了认识论基础,并把它具体化为群众路线的工作方法。社会实践主要是人民群众的实践,把辩证唯物主义认识论和群众路线统一起来,体现了实践观点和群众观点的一致性。唯有坚持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才能实现从实践到认识、又从认识到实践的飞跃,才能实现由“物质—精神—物质”的转换。
人民群众既是实践的主体,又是认识的主体。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既是工作方法的问题,同时也是认识论的问题。毛泽东在《关于领导方法的若干问题》中把从特殊到一般,又从一般到特殊的认识方法,具体化为一般号召和个别领导相结合的领导方法和工作方法,以及领导和群众相结合的群众路线的工作方法。在毛泽东看来,任何工作任务,如果没有一般的普遍的号召,就不能动员广大群众行动起来。但如果只限于一般号召,而领导没有具体地直接地从若干组织将所号召的工作深入实施,突破一点,取得经验,然后利用这种经验去指导其他单位,就无法考验自己提出的一般号召是否正确,也无法充实一般号召的内容,就有使一般号召归于落空的危险。因此,“实践—认识—实践”的循环往复蕴涵了“群众—领导—群众”的群众路线工作方法。这一蕴涵体现了辩证唯物主义认识论与工作方法的统一。
(五)蕴涵了“民主—集中—民主”领导原则
“群众—领导—群众”循环往复的工作方法上升为领导原则,就体现为“民主—集中—民主”的循环往复。
作为“群众—领导—群众”循环往复的工作方法,从领导的角度看,就是“民主—集中—民主”循环往复的领导原则。从群众到领导的过程,本质上是民主到集中的过程,这就要求领导在工作中发扬民主,将群众个别的和分散的意见、要求按照少数服从多数、下级服从上级的原则集中起来,成为大多数人赞同的方案、政策,以便工作的顺利展开。这是由民主到集中的过程。方案、政策制定后,领导还应当将它们贯彻、实施下去,以实现工作目标。在贯彻、实施的过程中,还要广泛听取下级、群众的意见,以便修正、完善政策。这是集中到民主的过程。方案、政策的制定和贯彻、实施是永无止境的过程,因而,“民主—集中—民主”的领导原则必须经历多次循环往复。
“民主—集中—民主”循环往复的领导原则由“群众—领导—群众”循环往复的工作方法升华而来,而“群众—领导—群众”循环往复的工作方法由“实践—认识—实践”循环往复的认识运动本质所规定所蕴涵。因此,“民主—集中—民主”循环往复的领导原则也由“实践—认识—实践”循环往复的认识运动本质规定的蕴涵。这一蕴涵体现了马克思主义认识论与领导原则的统一。
正如有学者指出的那样:“毛泽东把《实践论》《矛盾论》中所系统阐述的辩证唯物论的知行统一观、特别是其所概括的‘实践—认识—实践’的人类认识总公式具体化为党的领导方法和工作方法,先后提出了‘团结—批评—团结’的人民内部矛盾处理方法和‘物质—精神—物质’的唯物论,阐述了一整套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构建了一个完整的毛泽东哲学思想体系。”这一评价非常中肯,揭示了毛泽东在《实践论》概括的“实践—认识—实践”这一人类认识总公式的理论地位,同时也表明笔者主张“实践—认识—实践”的循环往复决定其他四重循环往复的观点是站得住脚的。
三、认识运动五重”循环往复“的特点
毛泽东关于认识运动的五重“循环往复”角度新颖,内容丰富,凸显了不少鲜明的、甚至不同于以往认识论的特点。
(一)开放性
毛泽东关于认识运动五重“循环往复”的探讨首先体现了认识过程的开放性。尽管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等经典作家已经创立和丰富了辩证唯物主义的能动的反映论,但在马克思主义者看来,关于认识运动过程的探索永无止境。毛泽东对认识运动发展规律的揭示再一次表明:辩证唯物主义认识论从来都不会将自己封闭起来,它是不断发展的理论,在不断的发展中体现着自己的开放性。这种开放性体现在两个方面:其一,探索时间的开放性。毛泽东对认识运动的五重“循环往复”的揭示不是一蹴而就的,前后经历了近30年,体现了探索时间的开放性。“实践—认识—实践”是毛泽东于1937年7月在《实践论》一文中概括的;“物质—精神—物质”是毛泽东于1963年5月在《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一文中总结的;“特殊—一般—特殊”的循环往复是毛泽东于1937年8月在《矛盾论》一文中提炼的;“群众—领导—群众”的循环往复是毛泽东于1943年6月在《关于领导方法的若干问题》一文中提出的;而“民主—集中—民主”的循环往复是毛泽东于1945年4月在《论联合政府》一文中揭示的。其二,探讨内容的开放。毛泽东所揭示的认识运动五重“循环往复”中的前三重“循环往复”涉及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元理论问题,而后两重“循环往复”则将辩证唯物主义认识论与指导实际工作的方法论联系起来,体现了探讨视角的开放。
(二)主体性
毛泽东关于认识运动五重“循环往复”的探讨强调了认识过程的主体性。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是社会实践的主体,这是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观点之一。但是,对群众是否为认识的主体,以往的学术界鲜有提及。于光远曾在和毛泽东讨论时提到,哲学书里通常只说单个的人是认识的主体,集体是不是也可以是认识的主体?毛泽东肯定了集体也是认识的主体,认为“阶级就是一个认识的主体”。正是因为明确强调集体也是认识的主体,肯定革命阶级的认识主体地位,才有可能在认识问题上尊重群众,发挥群众的首创精神。“而要达到这种目的,就要求每个领导者都十分谨慎和谦逊,密切地联系群众,遇事和群众商量,反复地调查研究实际的情况,经常进行适合情况的、恰如其分的批评和自我批评。”“群众—领导—群众”“民主—集中—民主”这样独特的认识运动循环恰好突出了群众在认识运动中的主体性。
(三)方法性
毛泽东关于认识运动五重“循环往复”的探讨凸显了认识过程的方法性。在五重“循环往复”中,“实践—认识—实践”“物质—精神—物质”“特殊—一般—特殊”的循环往复直接阐释认识运动理论。对于实践的唯物主义者来说,光有这些理论是远远不够的,因为认识的目的在于实践。毛泽东作为党和国家的最高领导人,面临的现实问题是指导党和群众在实践中运用这些认识运动的理论,而不是当作僵化的教条存贮于人们的头脑中。恩格斯早就说过:马克思主义不是教条,而是行动的指南。“共产主义作为理论,是无产阶级立场在这种斗争中的理论表现,是无产阶级解放的条件的理论概括。”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共产主义是运动而不是学说,它是从事实出发的,而不是从原则出发的。“群众—领导—群众”“民主—集中—民主”是在前三个循环往复的基础上的延伸,将认识运动发展的理论和工作方法与领导原则结合起来,倡导“在做中学,在学中做”,使抽象的理论有了很强的操作性,便于广大干部和群众掌握。
(四)同构性
毛泽东关于认识运动五重“循环往复”的探讨揭示了认识过程的同构性。毛泽东关于认识运动五重“循环往复”的探讨强调了认识过程的主体性。当我们将五重“循环往复”各自的两个阶段、三个环节放在一起进行比较时就会发现,从五重“循环往复”各自的结构来看,它们具有高度的同构性。
五重“循环往复”的第一阶段分别是实践—认识、物质—精神、特殊—一般、群众—领导、民主—集中。在这一阶段的认识运动中,实践到认识的过程,正是实现从物质到精神的转换过程,也是人们的认识对象和内容从特殊到一般的过程,从群众到领导,从民主到集中的过程。五重“循环往复”的第二阶段分别是认识—实践、精神—物质、一般—特殊、领导—群众、集中—民主。同样,在这一阶段的认识运动中,认识到实践的过程,也是从一般到特殊,从精神到物质,从领导到群众,从集中到民主的过程。在五重“循环”的每一重循环中,第一个环节和第三个环节看似相同,实际上第三个环节比第一个环节更高级。每一重循环在开启下一轮循环后,都可能“比较地进到了更高一级的程度”。这也就是笔者在第二部分所论证的“实践—认识—实践”的循环往复蕴涵其他四重循环往复,其他四重循环往复是“实践—认识—实践”循环往复的不同维度体现。
(五)上升性
毛泽东关于认识运动五重“循环往复”的探讨反映了认识过程的上升性。五重“循环往复”紧密相联、逐步深化。从实践经过认识达到下一次实践,从物质经过精神达到另一轮物质变换,从特殊经过一般达到其他的特殊,从群众经过领导达到新一轮群众,从民主到集中再到新一轮民主,仿佛是向出发点的复归,好像是简单的重复,但实际上是在原有基础上向更高层次的复归,体现为波浪式前进、螺旋式上升运动。这种波浪式前进、螺旋式上升运动体现为经过认识运动的一次循环往复后的复归,但作为复归者的广度和深度都得到了拓展。这不但揭示了人类认识由低级向高级的不断发展规律,而且阐明了这种发展是不断循环,永无止境的。
四、结语
对现实问题保持心灵和自由思考,做出创新性的解答是哲学的生命所在。毛泽东关于认识运动的五重循环往复就是对马克思主义认识论进行自由思考、做出创新性解答的经典。毛泽东在《实践论》《矛盾论》等名篇中不但阐明了各重循环往复的内涵,而且揭示了“实践—认识—实践”的循环往复是其他四重循环往复的根据,揭示了认识论与辩证唯物论、唯物辩证法、方法论与领导原则的统一。毛泽东在探讨认识运动五重“循环往复”时所呈现的开放性等特点昭示哲学工作者,对特定哲学问题的探讨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经历反复思考和琢磨。
(作者简介:王向清,湘潭大学毛泽东思想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黄倩柳,湘潭大学毛泽东思想研究中心)
网络编辑:同心
来源:《吉首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