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的金融危机从实践上否定了金融自由化理论。国内的主流经济学家,反而把中国行之有效的资本账户管制和渐进改革的双轨制思维,视作市场扭曲的根源。鼓动向国内国际的投机资本打开大门,放松监管,拆除银行与股市之间的防火墙,才有今日股市的险象环生。
中国股市连日暴跌,已成股灾。这是坏事,也可能是好事。坏事大家都看得见:三十年高速增长积累的财富,没有流向实体经济,反而流向虚拟经济,自相残杀。中国改革的成果有可能被金融的自由化政策造成重大内伤,不是建立稳定发展的新常态,而是连锁反应的失控态。说可能是好事,因为可以用事实给全国全党上一堂生动的经济学课:“看不见的手”不能保证市场经济的稳定性。这个西方主流经济学教条,被2008年的金融危机打得粉碎。
在西方、拉美和东欧国家都在反思西方经济学的时候,中国的经济学主流却在继续鼓吹金融自由化,并且提高到“改革深水区”的高度。“本本”经济学家完全不知道市场经济的现实和教科书均衡理论的差距。要是不付出重大的代价,中国的经济学界和舆论界是不会正视金融危机的教训的。
危机对迷信西方模式的人来说是重重的“危”,危到可能身败名裂的程度;但是对探索中国道路的人来说,却是大大的“机”。红军当年没有第五次反围剿的失败,哪里敢怀疑洋顾问李德的权威?怎么会发现农民土包子在实践中摸索出的中国道路,会有一天打败西方现代化武器装备起来的国民党军队?
中国改革开放前30年的高速增长,是邓小平抓住了国际机遇,既敢于对西方开放吸收新技术,又头脑清醒地坚持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避免了前苏联和东欧的自废武功。但是,中国始终有一批人,认为中国的实事求是是否认西方的普世价值,中国混合经济的社会主义市场是全面扭曲,要求中国进一步和“国际接轨”;金融危机之后继续推行华盛顿共识,尤其是金融自由化,作为中国转型和结构调整的关键。就此而言,这次股灾的发生是难以避免的,因为西方经济学的教条加上金融利益集团多年的游说,已经对金融决策部门产生重大影响。
应当指出,中国的经济学教育是极为偏颇的。西方经济学流派中,只有芝加哥学派代表的新古典经济学迷信市场的供求关系是自动均衡的,殊不知虚拟经济的大户坐庄和散户的追涨杀跌的本质就是非均衡的。凯思斯学派早在大萧条时期就意识到市场群体的从众行为会导致市场的失衡,只有政府的适当干预才能平抑危机。熊彼特学派更是尖锐地指出经济波动的机制是内生的“创造性毁灭”,经济波动有长波、中波、短波,决非新古典经济学编造的噪声论或泡沫论,经济增长的带头人是有远见的企业家而非短期套利的投机家。马克思则是最早指出资本主义生产的社会性和私有制的矛盾,必然产生周期性的经济危机以致社会革命。二次大战后美国利用全球军事霸权建立起来的美国主导的全球化,一度缓解了西方经济的周期波动,直到2008年的金融危机动摇了美国的金融霸权。
中国大学的经济学只教西方主流的新古典经济学,不教熊彼特经济学,马克思政治经济学和凯恩斯经济学都被边缘化。一到危机来临,武器库就没了弹药。
新古典经济学的金融理论假设,市场交易者都是尊重基本面的理性人,供求双方的下注是对称的,价格波动服从均衡理论的正态分布,大幅度的偏离是小概率事件,所以杠杆交易的期货和期权可以对冲风险,稳定市场。但是30多年来经济复杂性的研究从数据分析和理论上完全否定了新古典的均衡理论,2008年的金融危机进一步从实践上否定了过去30年所推行的金融自由化理论。
可惜,国内的主流经济学家对此置若罔闻。反而把中国行之有效的资本账户管制和渐进改革的双轨制思维,视作市场扭曲的根源。在西方陷入长期停滞的新常态,不得已推行零利率政策,向新兴市场转嫁金融危机时,鼓动中国决策部门向国内国际的投机资本打开大门,放松监管,拆除银行与股市之间的防火墙,才有今日股市的险象环生。
应当肯定,推行股市改革的初衷是有道理的。中国民间的储蓄率如此高,而企业的债务率也高,对实体经济是极为不利的。中国把企业上市的审批制改革为注册制,中国实体经济的基本面远远好于发达国家,预期中国股市的繁荣从而带动一大批创新型的中小企业上市,是合理的预期。
问题是,纸上谈兵的媒体经济学家不懂得,任何创新的企业不确定性都很大,没有人能预测创新企业股票的合理价位,只有事后才能判断,哪些新技术能获得稳定的盈利空间,哪些会中途夭折。美国股市差不多每十年就炒热一个新产业,从半导体、计算机、生物工程、互联网、到新能源,每次投资大银行和大媒体合作得如鱼得水,才能在长期外贸赤字的条件下,吸引全球的资本来为美国经济加油。即使美联储也宁愿在股市大跌之后救市,不愿在股价下跌之前踩刹车,为的是维护美国投资界而非股民的利益。
中国的问题是对金融市场,既不知己,也不知彼。中国目前出口市场萎缩,国内房地产市场价格严重脱离居民的购买力,使实体经济的发展极为艰难,导致大量游资从实体经济和房地产流出,进入股市。如果不能搞适合中国国情的金融创新,把短期套利的游资纳入长期投资实业的渠道,中国股市的暴涨只会走美国和中国台湾走过的道路,挤出实体经济,放大金融危机。此其一。
第二,西方以美国为主的虚拟经济的规模是美国GDP的50倍,投机货币、期货、利率的交易量每天达万亿美元,远远超过对外贸易的需求。中国即使坐拥几万亿美元的外汇储备,要和西方对冲基金打金融战,也只够几天的弹药。中国股市每天的交易量已达1-2万亿的规模,动员千亿国企资金入市顶不了几个小时。如果要把中国的社保基金和国有银行也拖进来,那就是中国经济的滑铁卢,可以在短期内毁灭中国几十年积累的财富。不知道中国喜欢务虚的顶层经济设计师,是否明白金融这种号称“火箭科学”双刃剑的利害?
来源:《经济导刊》2015年第9期
网络编辑:岚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