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辩证法》中论述了许多自然科学理论,却未出现“技术”一词。许多人据此认为,恩格斯不关心技术问题,其思想中也不包含技术哲学的因素。其实,这是一种误解,恩格斯确有丰富的技术哲学思想,其思想的前瞻性尤其体现在他对技术异化的讨论上。
“异化”一词源于拉丁文alienatio,后转译成英文alienation,有疏远、转让、分离、差异等义。在哲学层面,“异化”指在一定条件下,原本属于事物自身的力量转化为同自身相对立的、异己的力量。因此,基于“异化”范畴可将技术异化定义为:人们通过技术实践创造出来的对象物,最终成为与人自身相对立的、异己的力量。在资本主义社会,技术已渗透到自然、社会及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恩格斯认为,对于生产行为后果的预见,在自然方面要比社会方面更为容易。因而,与马克思不同的是,恩格斯更侧重从自然层面剖析技术异化。
恩格斯肯定了技术对社会发展的推动作用:“我们在最先进的工业国家中已经降服了自然力,迫使它为人们服务;这样我们就无限地增加了生产,现在一个小孩所生产的东西,比以前的一百个成年人所生产的还要多。”但与此同时,他并没有对技术异化带来的负面效应视而不见。在《自然辩证法》中,恩格斯深入研究了技术与人、技术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指出人与自然本应处于动态平衡之中,然而技术的介入打破了这一平衡。尤其是在资本主义时代,人类出于眼前利益进行着无限度的技术实践活动。恩格斯指出,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和应用,资本主义农业取得了巨大进步,农业上的不合理经营被科学技术的采用所取代,促进了农业的发展。但是,这种进步“不仅是掠夺劳动者的技巧的进步,而且是掠夺土地的技巧的进步,在一定时期内快速提高土地肥力的任何进步,同时也是破坏土地肥力持久源泉的进步”。资本主义将科技成果运用于农业发展时所存在的问题显而易见,资本家唯利是图,不遵循土地肥力发展的客观规律,长期使用化肥的结果是破坏了土壤本身,导致土壤板结,很难再生长植物。另外,农药的大量使用,在使农作物免受病虫害侵害的同时,也对人和生物产生了持久的毒化作用。一旦人类无限度的索取突破了自然界所能承受的底线,人类就会由生产实践的主体变成被自然疯狂报复的客体。当19世纪的绝大多数人还沉醉于技术带来的丰厚回报时,恩格斯却清醒地看到了来自自然界的报复。他在《自然辩证法》中写道:“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了报复。”
恩格斯并未仅仅停留于对技术异化现象的揭示,而是由现象到本质,深入挖掘技术异化产生的根源。其中,人类自身认识水平的限制构成了技术异化的主观原因,而技术的自然属性及资本主义制度则构成了技术异化的客观原因。尽管人类自始至终都是有目的、有计划地认识世界、改造世界,但是由于认识水平的限制,人类根本无法完全掌握客观自然规律以及准确预知一些技术应用的后果,因而就造成了技术异化。正如恩格斯描述的那样,“当阿拉伯人学蒸馏酒精的时候,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们由此而制造出来的东西成了使当时还没有被发现的美洲的土著居民灭绝的主要工具之一”。恩格斯认为,特定时代诸多条件的限制以及自然自身的复杂性,决定了人们对自然规律的认识只能停留于表层,而不能及时发现与准确预知技术应用产生的深远影响。一方面,人类对自然规律的认识要受特定时代各种条件的限制(如当时科技发展水平等),所以不可能准确预知未来。恩格斯说:“我们只能在我们时代的条件下去认识,而且这些条件达到什么程度,我们才能认识到什么程度。”另一方面,自然本身的复杂性也给人类深入探究自然规律增加了难度。恩格斯指出,“因为在自然界中没有孤立发生的东西。事物是互相作用的,并且在大多数情形下,正是忘记了这种多方面的运动和相互作用阻碍我们的自然科学家去看清最简单的事物”。应当指出的是,恩格斯虽然对技术的不确定性表示担忧,但是依然对技术进步持乐观态度,提出了技术被调节的可能性,“就是在这领域中,我们也经过长期的、往往是痛苦的经验,经过对历史材料的比较和研究,渐渐学会了认清我们的生产活动在社会方面的间接的、较远的影响,从而有可能控制和调节这些影响”。
技术虽然是人的产物,具有属人性,但是任何技术的创造、发明及其应用所产生的后果都无法摆脱客观自然规律的限制,因而具有自然属性。恩格斯以物理学为例,指出正如功能在转化过程中的消耗是必不可少的一样,技术的自然属性决定了技术使用的消极后果无法避免。即便是在未来的自由王国中,生产者能合理调节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能量转化,也要付出的能量损耗。此外,在恩格斯看来,资本主义制度自身固有矛盾亦必然导致技术异化。确切地说,随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渗入商品生产者的社会,商品生产规律就愈加成为竞争的强制规律,并对各个生产者发生作用。为了生产更多的交换产品,每一个单个生产企业都把改进机器、提高机器的生产能力作为自身的强制命令。技术进步推动资本主义社会化大生产的程度不断提高,而资本增殖对商品交换的强制要求导致不断出现生产过剩、无序竞争、无产阶级贫困、劳动人口相对过剩等问题。
恩格斯的技术思想从唯物史观视域阐述了技术的定位,系统分析了资本主义社会形态下技术发展的悖论。当前,技术创新已成为驱动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推动力,应按照恩格斯所指引的方向,找准技术在生产领域的定位,系统掌握技术进步与社会进步的关系,如此才能为当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产实践提供更好的支持作用。
网络编辑:保罗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0年12月29日